“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東西,我們有義務完好地交給下一代。”
人物小傳
黃河,1983年出生,2001年6月加入中國共產黨。上海博物館文物保護科技中心主任、館藏文物保存環境國家文物局重點科研基地副主任,近年來主持科技部國家重點研發計劃項目子課題2項,參與編制國家文物局文物保護行業標準2項,授權國家發明專利1項,獲得“十二五”文物保護科學和技術創新二等獎1項。
文物的腐蝕、老化、損毀等問題是橫亙在全球文博界的心頭之痛。在中國,文物系統的館藏文物有4200余萬件(套),由于所處環境和人為因素的長期影響,加之自身材質脆弱等原因,有相當數量的館藏文物存在不同程度的損壞,其中,遭受重度以上腐蝕的超過200萬件。面對如此龐大的待修復文物數量,僅靠人力肯定是不夠的。
在上海博物館文物保護科技中心有這樣一群人,每天在與時間賽跑,用現代科技的力量守護著古老文明的脈搏。他們是“文物醫生”,也是人類遺產的衛士。黃河,就是其中的一員。這位年輕的80后主任,加入中國共產黨已有20年。他發揮館藏文物保護環境研究領域的專長,不僅每年為上海博物館近十個臨展保駕護航,還共計為國內超過100家文博單位提供預防性保護的技術支撐。近年來,他著力科學評估一種新型文物清洗技術,在“南海一號”出水文物、上海青龍鎮遺址出土瓷器文物保護工作中發揮了巨大作用。
提升“文物手術”的成功率和“病患”的治愈率
“給文物治病和給人治病的原理大致相似,‘文物醫生’們先得對它們體檢,針對不同的年代、成分、材質、現狀,制定出最合理的‘治療方案’。我們的工作,是應用高科技,提升‘文物手術’的成功率和‘病患’的治愈率。”黃河如是簡單明了地向記者介紹他的工作日常。
他以一件從“南海一號”出水的瓷質香盒殘件為例,剛拿到手時存在著嚴重的金屬侵蝕、鈣化附著物等病害,且盒蓋和盒身之間被附著物緊緊粘連。“出水文物,尤其是長時間浸泡在海水中的陶器、瓷器,一旦與貝殼類的鈣化物或沉船上的鐵構件發生附著,使用超聲波清洗、蒸汽清洗等傳統方法,不能實現有效剝離。”為解決這一技術難點,黃河把目光鎖定在了一種全新的微納米氣泡清洗技術上,該技術最早應用于污水處理,如今,文物保護成為它新的應用場景。
“微納米氣泡清洗的特點,一是清洗效果好,二是對文物本身安全。”最終,瓷質香盒的盒蓋與盒身不僅被“打開”了,器物上的鈣化附著物與大多數金屬侵蝕也被清洗干凈,露出了表面的精美紋飾細節。
一直以來,中國每年出土文物數量遠勝出水文物。但近年來,以“南海一號”為代表的一系列重大水下考古發現,掀開了文物發掘與保護新的篇章,也推動了新領域的學術發展和應用研究。
經過一次又一次地反復實驗,微納米氣泡技術在“南海一號”出水文物、上海青龍鎮遺址出土瓷器殘件上多次證明了其安全性和有效性。為何在殘件上實驗?黃河給出的答案是:文物保護是不可逆的,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閃失,稍有不慎,可能對文物本身帶來不可挽回的損失,因此科研人員每一次操作要慎之又慎。在他們的工作中,安全始終是紅線,寧愿實驗的步伐慢一點,也要保證文物的安全。
一件青龍鎮出土瓷片給黃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當我拿到這件瓷片時,發現它的口沿位置、釉面和表面土質附著物之間,有一層黑色包裹物,如果不注意的話,很容易把它當成污染物直接清洗。”他心中存疑,不敢動手,便帶著它找到了考古部的同仁。經過研究,這“一團黝黑”的確不是污染物,而是瓷器口沿的特殊裝飾工藝,俗稱“裹銀”。正是這一次“猶豫”,保留了瓷片原本的“重要信息”。 “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東西,我們有義務完好地交給下一代。”他說。
搶救性修復與預防性保護并重,讓文物“跑贏”時間
搶救性修復之外,預防性保護越來越受到業界的關注。 “中國每年都有新的文物發現,如果不保存好現有的文物,那么我們將一直處在搶救性修復這樣的被動狀態。”黃河告訴記者,除了盜竊、火災、水災等外力破壞,文物保存的環境條件,例如溫濕度、污染物、光照、生物與微生物等,都可能是隱形的“健康殺手”。換言之,把“致病因素”盡量扼殺在搖籃里,減緩文物的衰老速度,這道“保險”和文物修復同樣重要,這也是預防性保護的要義。
“我所到過的最小的博物館,從館長到講解員一共只有七個人。但能夠以最經濟實用的方式為他們提供預防性保護的幫助,很有成就感。”黃河回憶,那是一家內蒙古自治區的基層博物館,庫房里以皮毛類文物居多。當地有一到冬天就開地暖的習慣,在庫房也不例外,而對于皮毛制品來說,環境偏干容易開裂,雨季濕度太高又容易患上蟲害。在經費和人力有限的情況下,黃河提議,在庫房增設恒濕機,同時為博物館人員配備簡易便攜式檢測設備。進行培訓后,為他們制定科學合理的定時檢測機制,將預防性保護的重要理念植入他們日常的運營維護中,文物保護的成效大大提升。
經過多年發展,如今,文物預防性保護的智慧度越來越高,走進今天的上海博物館,能夠明顯感受到展館內的“科技含量”。“參觀者靠近展柜,感應燈才會亮起,對書畫藏品而言,控制照度和累計照度,不僅能延緩褪色,還能防止有機質文物的纖維老化。”黃河透露,除了這道保險,上海博物館書法館和繪畫館還擁有國內最早使用的柜內恒溫恒濕和凈化過濾系統,可以時刻保證“小環境”的“穩定、潔凈”。
“預防性保護的工作還有很多路要走。”黃河坦言,讓文物保存環境質量監測與評估的準確度與效率更高,讓風險處置的靈敏性與響應度更高,才能真正讓文物的預防性保護“跑贏”時間。而隨著物聯網、云計算、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新一代技術的崛起,文物預防性保護也將迎來重大的發展機遇。
在實驗室里和儀器、數據打交道,平凡也幸福
近幾年,與博物館相關的事情,正變得越來越時尚新潮。特別是以《我在故宮修文物》為代表的爆款紀錄片,讓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對文物修復這個專業產生了向往。
然而,在黃河上大學那會,這是一個冷門專業。“那時金融管理、計算機這些學科才是熱門專業,我是被調劑到文物保護專業的。”“誤打誤撞”地進了這個領域,起初,他還有些不高興。直到大三,文物修復課開始上手實踐,他越來越喜歡自己的專業,也越來越難以割舍,甚至暗自慶幸,沒有隨大流轉系,中途變道。
“為這些美麗的文物付出我的時間,我覺得自己能夠堅持下來,因為我找到了喜歡做的事情。”四年后,他拿了獎學金前往英國倫敦大學考古系繼續深造,成為兼具文學理學碩士背景的專業人才。在大英博物館實習期間,黃河開始深入無機質文物保護研究領域,也是在那時,他更堅定了自己未來事業的方向, “做一個術業有專攻,整日在實驗室里忙碌的科研工作者,是平凡也是幸福的”。
身邊的前輩很看好這個年輕人——面對新的工作領域,能夠通過不斷學習適應,快速承擔起相應責任,是黃河的優點。幸運的是,入職上博僅兩年,他便參與了2010上海世博會中國館、城市足跡館和世博會博物館的預防性保護工作,之后又遇到了上博60周年館慶。2015年5月,上海博物館東館啟動建設,黃河早早地參與到建筑設計國際招標、展陳方案研討、設計任務書深化等多項工作中去。近年來,更多次與團隊赴相關博物館考察調研,發揮自己所長,不斷優化“開放式文物保護修復展示館”展陳方案,為每個展館做個性化的預防性保護方案。
黃河說,能在各個重要時間節點與文博行業共同成長,自己深感自豪。保護文物“功在當代、利在千秋”,這讓他時刻謹記責任重大,使命光榮。“博物館及相關學科,在由冷門到逐漸受關注的過程中,經歷了一次次的祛魅。我相信,隨著越來越多的普及,非專業領域人士對我們的工作性質就會了解得更深入。其實,文物保護是一個既依賴傳統技術與經驗,更離不開科學進步的領域。”黃河說,雖然他們每天工作是在實驗室里和儀器、數據打交道,鮮少有機會在臺前亮相,要耐得住寂寞、經得起誘惑、坐得住冷板凳,但能學以致用,有機會盡情施展自己的本領,是巨大的幸運。“我們趕上了一個好時代!”